杨维中:我们正推进人类历史的伟大创举
时间:2021-05-14
文/沐楠
截至2021年5月11日,全国报告的新冠病毒疫苗接种,已累计34269.7万剂¹。
“我们正在创造人类从未有过的壮举。”2021年4月25日,中华预防医学会副会长、北京协和医学院群医学及公共卫生学院执行院长杨维中,在接受访谈时表示,在如此短的时间内,让全球几亿人打上疫苗,是前所未见的事。
每个人从一出生到青少年阶段、成人阶段、老年阶段,都能得到特定疫苗的保护,减少各个特定年龄段高发传染病的发病率和疾病负担。在当天于北京举办的“全国公众疫苗认知调研结果发布会”上,杨维中谈到,目前人类在全生命期中,已拥有众多可以有效预防疾病的疫苗,但公众对不同年龄段可以接种的具体疫苗认知仍需继续提高。
“中国正处在一个非常伟大的战略阶段,就是把保障人民健康作为整个国家、整个民族优先发展战略地位。”杨维中认为,要达成“2030健康中国”规划,每一个家庭作为最小的社会细胞,都要拥有健康,整个社区、国家才会健康。不管男女老少,具备正确的疫苗接种理念,接受预防接种服务,都是非常重要且必要的。
01
免疫接种不能“心存侥幸”
疫苗打还是不打?一些人会对这一问题产生犹豫。
杨维中讲述了这样一个故事。上世纪60年代,我国就开始了脊灰疫苗的免疫接种,让消灭严重威胁儿童健康的脊髓灰质炎(俗称小儿麻痹)成为可能。1994年,我国已阻断了本土脊灰野病毒的传播,2000年实现了无脊灰目标并得到国际社会的认可。
但令人意外的是,2011年,在我国新疆的部分地区,出现了脊髓灰质炎野病毒病例。
调查显示,病毒是由邻国输入到我国的境内的。“当时我们就很奇怪,孩子们都接种了这个疫苗,为何免疫屏障没能建立?还有这么多孩子,甚至十几、二十岁的青少年都有发病。”杨维中回忆说。
在新疆当地一个出现疫情的村庄,杨维中见到了一个年仅5、6岁的患病男童,非常可怜。在这次野病毒来袭的前几年,新疆已实施了几轮面向儿童的脊灰疫苗强化免疫活动,为孩子们接种脊灰疫苗。
为何这个孩子还是发病了?当地疾控部门工作人员告诉杨维中,无论接种医生怎么说服动员,孩子的父亲就是不肯给孩子服脊灰糖丸,甚至孩子的父亲还写了一份保证书,承诺“如果孩子得了这个病,责任自负。”
没想到就这么凑巧,脊灰野病毒传到了他们居住的村庄,这个孩子真的就不幸感染发病了。
“家长写保证书能有什么用?保证书能保护孩子不被病毒感染吗?”杨维中既生气又无不惋惜地说道。这个现实里活生生的例子,让他印象深刻,直到现在记忆犹新。“做家长的应该把自己的孩子保护好,有疫苗(糖丸)可用,又是国家免费上门接种,为什么要让孩子遭遇这种不幸?”
2012年,杨维中在民族地区给孩子喂服脊灰糖丸
新疆输入脊灰野病毒暴发疫情事件一晃就过去十年了,中国以及全世界二百多个国家和地区已经没有了脊灰,“曙光初现,这是继天花之后另一个有望在全球彻底消灭的传染性疾病。”杨维中略显激动地说,在人类进化上万年的历史长河中,可能有疾病自然消失了,但有完善的科学研究和科学记录的,通过人类自身努力在全球范围消灭的传染病,目前仍只有天花一个。
疫苗对于消除疾病,尤其是对于传染性疾病的作用十分显著。杨维中介绍,中国曾被扣上“乙肝大国”的帽子。1992年的调查显示,中国全人群乙肝表面抗原携带率为9.75% ²。但近20多年来,全国每一个孩子在出生后24小时内都要接种第一针乙肝疫苗,大大降低了新一代人群患乙肝、肝硬化、肝癌,甚至因肝病死亡的风险。
据2014年的调查数据显示,我国5岁以下的孩子乙肝表面抗原携带率已从1992年的9.67%降到了0.32% ³ ,下降幅度高达96.7%。“我们现在有希望把那顶不甚光彩的帽子扔到太平洋去了。”杨维中说。
02
全生命期都有疫苗
过去,我们会重点关注为孩子接种疫苗,尤其是国家免疫规划内的疫苗,都是给6岁以前的孩子打。2002年以前,我国用于儿童计划免疫接种的只有四个疫苗,可预防六种疾病。后来国家扩大了免疫规划,免费给适龄儿童接种包括乙肝疫苗在内的疫苗,发展到现在共纳入13种疫苗,可预防15种疾病。
而现在,几乎在整个生命期的各个年龄段都有疫苗可以用于预防一些疾病,甚至可以预防癌症。在杨维中看来,健康科普宣传十分重要,应该让更多民众知道疾病的危害和接种疫苗的益处,让更多的人享受科学技术带来的福祉。疾病要预防在先,预防在前。
“有了疫苗,家庭也有经济能力,也很容易获取疫苗接种服务,北京、深圳、成都、上海等经济发达城市免费为老年人接种肺炎疫苗或流感疫苗,为什么不接种呢?”杨维中相信,会有越来越多的中老年人,愿意通过打疫苗,来保证自己的晚年健康。
老年人同样应该提高对疫苗的科学认知(图/新华社)
至于全生命期各年龄段可选择的多种疫苗中有哪些需要优先考虑排上日程?杨维中谈到,当前首先还是新冠疫苗。“18岁以上人群,只要没有新冠疫苗接种的禁忌症,都应到认识到接种疫苗的重要性和紧迫性,都有必要接种,这无论对个人还是社会来说都是好事。”
其次是肺炎疫苗,老年人由于免疫功能减弱,又可能合并多种慢性疾病,是肺炎球菌感染的高危人群,肺炎对于他们的威胁和危害远高于其他人群,接种肺炎疫苗则是预防肺炎的有效手段;再是流感疫苗,杨维中表示,目前我国每年流感疫苗的接种率仅2%-3% ⁴ ,但流感病毒几乎每年都会发生变异,每年流行的病毒株不尽相同,需要每年冬季来临之前及时接种。
除此之外,带状疱疹疫苗近年也开始走入大众视野,目前国内已经引进,但接种率非常低。杨维中说,他接触过的一些中老年人,过去并不知道有带状疱疹疫苗的存在,一听说可以接种,很关心去哪里可以接种,得过病以后还能不能接种。他总会不厌其烦地回复说,到社区卫生服务中心就可以接种带状疱疹疫苗,得过带状疱疹恢复后依然可以接种。
对于女性来说,备受各方关注的还有HPV疫苗。杨维中也给出了自己的建议。世界卫生组织已经提出了要在全球消除宫颈癌。要完成这一目标,接种HPV疫苗至关重要。首先是小女孩应该打,WHO推荐9-14岁女孩作为HPV疫苗接种的首要目标人群。另外,对于有过性生活的成年女性,结合疾病筛查和疫苗接种来积极预防宫颈癌。
在杨维中看来,家庭是社会的细胞。只有家庭健康了,才有和谐的社区和社会。从家庭角度来看,建立家庭疫苗接种本,做好整个家庭成员的预防接种规划,是适时且重要的。
03
一片丹心向公卫
在杨维中看来,投身医学不是为了谋得一份能解决自身温饱的职业,而是为了做一份真正有益于公众的事业。
1977年10月的一天,在乡下插队务农的杨维中听见村头的广播在播送恢复高考的消息,他为能重回课堂的机会感到激动不已。
那是文革后恢复高考的第一年,是先报志愿后考试,而当时离考试不到2个月,没有任何人能给他提供参考意见,他想到自己在农村给农民看病,给家禽做手术,对医学有点兴趣,加之医学招生数量也大,便选择了医学专业。
当老乡把录取通知书交给还在县里接受工作培训的杨维中时,信封上“四川医学院”几个大字点燃了他的心。
杨维中回忆,他找到了与自己专业最对口的工作单位。毕业之后,杨维中进入四川省卫生防疫站工作,开始从事疾病监测和流行病学研究。从1997年任四川省卫生防疫站副站长,到2001年调任北京担任中国疾病预防控制中心首任疾病控制与应急办公室主任,再到2006年担任中国疾病预防控制中心副主任。他在一次次参加或指导疫情抗击的工作中,积累了丰富的经验。
2003年SARS病毒肆虐,杨维中团队始终坚守在一线;2005年中国大陆首例人感染高致病性禽流感H5N1、四川资阳的人感染猪链球菌病暴发、2009年的甲流大流行、2011年的新疆输入脊髓灰质炎野病毒疫情、2013年长三角的人感染高致病性禽流感H7N9暴发等重大传染病疫情……杨维中和他的团队都是第一时间赶赴疫情现场,开展防疫工作。
2018年,杨维中在民族地区调研艾滋病防治工作
“上世纪80年代、90年代,我在四川工作时,还曾经处理过霍乱这样的传染病暴发,我们通过对疫情的调查,给政府和居民提建议,怎么样来管好水,管好食物,老百姓要吃熟食,不要喝生水,要勤洗手,服用一些预防性药物,霍乱疫情就顺利平稳度过了,我觉得还是挺有意义的。”杨维中说。
从他参加工作不久到现在一直有朋友调侃:“当时你如果报临床专业的话,现在也是著名医生了,收入肯定比现在高很多”。但杨维中觉得,他工作的成就感和乐趣不能以经济收入来衡量,尽管收入不如临床医生,但对大众健康的贡献价值是巨大的。公共卫生事业带给他的成就感和自豪感,是再多的物质都换不来的。
无论遇到多么严重的疫情,人们有多恐慌,想要真正扑灭疫情,还是要靠行之有效的防控手段。
“如果明知有预防措施,却不去预防,得病了以后再去治疗,其实是极其不经济的,也是极其不人道的。”杨维中说,我们要能够治病,还要能够防病,这才是最好的。
杨维中谈到,当前,我们正处在从以治病为中心转向以人民健康为中心的重要时期。这个转变既是伟大的,又是艰巨的,需要千千万万的医者行动起来。
04
凶残的新冠病毒
2020年,新冠肺炎疫情肆虐,已经退休的杨维中又作为中央指导专家,义无反顾地踏上了前往武汉的航班,在武汉现场抗疫近三个月。
2020年,杨维中在武汉抗疫现场分析新冠疫情形势
对于新冠病毒,杨维中用了“诡异”和“凶残” 两个词形容。
诡异是说,对于其到底从何而来,为何会被传染到人类身上,时至今日仍没有科学定论。同时,新冠病毒将向何处去,是像非典病毒一样来无影去无踪还是与人类长期共存,目前还无法预测。
凶残是指,这种病毒在全球已夺去了几百万人的生命,不分种族、年龄、性别、肤色、阶层的所有人,全部都是易感人群。另外,感染者中大约有82%的人是“无症状感染者”——自己不发病,其中一些人还具备将病毒“静悄悄”传染给其他人的能力。
“从2003年的非典(SARS)到中东呼吸综合症(MERS),再到这一次的新型冠状病毒病(COVID-19),这三种疾病的病原体是冠状病毒β属的‘三兄弟’,给人类带来了巨大的灾难。”杨维中说,冠状病毒广泛存在于自然界,尤其存在于一些家禽、家畜和野生动物身上,通常不会导致人类感染严重疾病。
但为何病毒会跨越种属的屏障,突然从动物跳到人类身上并导致严重疾病,仍是困扰全球科学界的难题。最初,有不少人设想,COVID-19会不会像SARS一样,来无影去无踪一般地消失。但时至今日近一年半的时间过去了,它仍在全球肆虐残害生命,到目前都没有看到疫情流行的终点会在哪里。
通过采取戴口罩,减少出行和聚会,保持社交距离、勤洗手等一系列严厉的非药物的公共卫生措施,疫情防控取得了很好的效果,但长期处于高压状态是不行的。杨维中说,在不同的防控阶段应采取不同的措施。目前,我们已经有了疫苗,在原有的非药物措施基础上,要尽快给更多人接种上新冠疫苗,尽快建立免疫屏障,这是当前最重要的工作。
杨维中认为,尽管目前的接种率还达不到建立免疫屏障的程度,但可以肯定的是,即便再有疫情从境外传入,引发星火燎原般大规模疫情的几率已很低了。“接种疫苗会大大减慢病毒在人群中的传播速度,对个体来说,发生感染和发病后转为重症的风险都会减少。”
他同时谈到,在新冠疫苗的接种率越来越高、形成一定保护的同时,也一定不要把给孩子们接种的免疫规划疫苗以及其他疫苗接种给耽误了。
在杨维中看来,新冠疫情使我们面临的百年大变局更加复杂和不确定,但是人类也正在创造一个伟大的历史壮举:全世界从未有过在这么短的时间,给这么多人打疫苗的先例。回顾此次新冠防疫历程,从早期实施隔离医学观察等公共卫生措施,过渡到增加接种新冠疫苗,他相信,我们一定可以渡过这道难关。
转自南方人物周刊:原文链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