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he BMJ:如何回击反疫苗者: 不要和讲故事的人讲事实
时间：2021-01-16
王继超 译
翟晓梅 校
中国医学科学院 北京协和医学院生命伦理学研究中心
医务工作者现在已经习惯了传统的、封闭的、由指挥者推动的系统——“旧力量”。
凯瑟琳·佩雷拉(Kathryn Perera)、亨利·蒂姆斯(Henry Timms)和杰里米·海曼斯(Jeremy Heimans)认为，医务人员需要懂得社交媒体影响者怎样用之与他们的社区情感联系起来的“新力量”。
20岁的珊奈儿·卡特赖特(Shanelle Cartwright)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也是一位社交媒体影响者。她的照片墙（Instagram）私人账户有7000粉丝，在她提倡“健康生活方式”的博客和在线采访中，有成千上万的人和她进行了互动。
作为澳大利亚著名橄榄球联盟球员的妻子，卡特赖特用她的全球形象来分享反疫苗的故事。有些故事以“参考资料”的形式出现；有些则引用美国肾病学家苏珊娜·汉弗莱斯(Suzanne Humphries)著作中的观点（苏珊娜在反疫苗社群有着很大的影响力）；还有一些以非常个人化的形式呈现——它们揭示了卡特赖特的育儿哲学，并附上了她年轻家庭的照片。卡特赖特在她最近的文章中解释了她之所以决定不给自己的孩子接种疫苗，是因为她本人接种后经历了“过敏和免疫失调”，以及“漫长的康复过程”。她在一篇获得最多转发量的声明中指出，她宁愿对孩子进行家庭教育也不会屈服于临床医学和政府施加的压力去给孩子打疫苗。
“照片墙”（Instagram）是“脸书”（Facebook）旗下的社交应用，脸书最近对发布和转发反疫苗内容的用户使用了更严格的限制性规定。因此，卡特赖特和像她一样的影响者的账户受到了限制。然而，这种针对每一具体内容进行限制的方式收效甚微，无法遏制自发组织的反疫苗群体的激增，反疫苗信息依然在世界各地迅速传播。
这些反疫苗社群的动机各有不同。有些人出于对科学的怀疑以及对个人自由的担忧，他们认为“我知道怎么做对我的孩子最好”；有些人则专注于“干净的生活”，他们青睐顺势疗法而不是疫苗接种；还有一些人则相信更泛泛的阴谋论故事，他们认为“政府“隐瞒”了事实。
随着这些反疫苗的内容被分享，它们被不同的群体编排和夸大。当一个平台限制这些内容的发布和传播时，这些内容只需迁移到其他网络平台或转移到半封闭的网络空间，如WhatsApp群(译者注：WhatsApp群类似微信群，被分享到群内的信息只向群内成员传播)继续传播。
虽然疫苗接种的可及性对公共健康是至关重要的，但反疫苗信息的传播对公共健康也有显著的影响，今年世界卫生组织（WHO）将“疫苗犹豫”（“vaccine hesitancy”）列为全球健康十大威胁之一[译者注：“疫苗犹豫”是指延迟或者拒绝接受安全疫苗接种服务。——世界卫生组织免疫、疫苗和生物制品司高级顾问杜克洛（Philippe Duclos）]。快速、自发有组织地传播反疫苗内容，既为那些反疫苗情绪火上浇油，也为“疫苗犹豫”日益成为公共健康问题提供了温床。
与过去几十年不同的是，这种反疫苗内容的传播没有了地域限制。通信网络的覆盖使“疫苗犹豫”（以及由此产生的较低的接种率）影响到世界上的不同地区。在有疫苗可供使用的国家，致命的麻疹令人震惊地复燃促使WHO呼吁采取“紧急行动”。麻疹复燃发生在原本已经没有麻疹流行的英国和阿尔巴尼亚、捷克共和国和希腊三个欧洲国家。
卡特赖特和像她这样有影响力的人，其成功背后的真相并非社交媒体本身，而是观念传播的方式和高速传播的技术。这与各种社群如何能够快速建立和“转移”，以及卡特赖特这类人手中的能量有关。为有效地响应WHO要求的“紧急行动”，我们需要认识到这种力量的转变。
我们都感觉到世界上的力量正在发生转变。我们看到新创企业颠覆了现有企业；我们看到政治权力的浪潮把出乎意料的人物推上政治舞台；我们看到我们曾经依靠的机构摇摇欲坠和衰落。一种复杂的转变正在进行，它由两种不同力量（旧力量和新力量）之间日益紧张的关系所驱动。
旧力量像货币，并没有多少人持有，人们一旦得到它，就会将其谨慎地保存起来，有权势的人有很大的储量来消费之。旧力量是封闭的、不可接近的、由指挥者推动的。它是自上而下的，它只是猎获。
新力量像水流，汇集而成，它是开放的，并由大家共同参与和推动的。它是自下而上的，它四处传播。就像水流或电流一样，它在波涛汹涌时最有力。新力量不是通过积累知识，而是通过多渠道传输信息而发挥其影响力。
像卡特赖特这样的声音之所以具有影响力，是因为他们弄清楚了如何有效和快速地利用新的力量。虽然反疫苗接种和疫苗接种拥有一样长的历史，但我们现在看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能力，它以反疫苗的叙事故事来积蓄力量。反疫苗立场中最有影响力的人物，他们根本不具备旧力量中所拥有的专业知识或专业精神，但他们拥有了新的力量带来的传播信息的高效。
许多医务人员面临的挑战是，让他们成长起来并成就其事业的制度所采取的进路与卡特赖特及其盟友们采取的进路正相反。在健康和医疗领域，力量仍然由权威紧紧地掌握着。你的知识积累决定了你，而专业知识来自于权威。长期以来，医生给人的刻板印象是，他们的处方字迹难辨，并且使用神秘的语言与世隔绝，他们知道对自己的患者最好的是什么。这些印象指出了一个事实：大多数医疗机构是建立在旧力量的模式和心态上的。
我们看到，主流健康资讯在对反疫苗言论进行反驳时，这种旧力量的进路依然扮演着重要角色。大多数人要么充当信息存储库，要么强调驳斥反疫苗言论的证据。这两种方法都没有触及反疫苗接种者的态度的情感核心。事实上，作为倡导支持疫苗接种的声音，如疫苗信心计划项目的主任海蒂拉森(Heidi Larson)强调，只是把更多的信息抛向存在的问题，会导致对疫苗接种犹豫的人们变得更加犹豫，因为他们的根本关切没有得到承认
要击败反疫苗运动者，我们首先需要向他们学习。无论你是一名致力于在当地推广疫苗接种的临床医生，还是一名公共健康从业者，或是一名对此感兴趣的公民，我们建议你从后文的三个关键点着手。
对反疫苗运动感到绝望、批评它或希望它结束是容易的。但这场回击反疫苗运动的成功需要建立在战术和思维的基础上，这些战术和思维可以而且应该被用来对抗它。这需要健康医疗领导者的勇气，公共健康领导者和临床医生的新思维模式，以及跨系统的尝试。我们建议给健康医疗界的正确处方是每天一剂新力量。
关键点1：创建环境而不是内容
新力量社群为参与者提供了真正代表他们的组织。他们为人们创造了一个不仅仅是消费的环境。
以前是医生和研究员的英国人安德鲁·威克菲尔德（AndrewWakefield），以欺诈和信誉扫地的研究（该研究已被《柳叶刀》撤回并被多数合著者声明放弃）催生了现代反疫苗运动，并推动了100多个社群领导的脸书组群的崛起。这些组群中的每一个人都独立地维护、强化和个性化反疫苗的信息。这些不是受安德鲁“操控”的信息：事实上，因为他没有插手，这些社群反而越发地能产生共鸣。我们需要在支持疫苗接种的一方看到更多像这样自我组织和分配的网络。接种站等候厅里的一张非个性化传单无法与这种发散式、可无限定制的传播相比。
关键点2：不要和讲故事的人讲事实
专家和公共健康从业人员可以用白皮书、同行评议研究和研讨会武装自己；但如果这些是我们唯一的武器，我们所能取得的成果也就仅此而已。在这样一个人们越来越不信任专家的时代，“我们最懂”的思维模式往往会适得其反。
那些希望鼓励疫苗接种的人，需要识别和放大他们的社区成员的真实生活和经历中的故事(首先，他们需要倾听)。目前世界上最有效的控制气候变化的倡议来自一个16岁女孩即兴创作的故事，而不是旧机构中几代人的战略计划，这绝非偶然。
关键点3：不是新旧力量的对抗，而是新旧力量的合作
问题不在于旧力量是“坏的”，新力量是“好的”，而在于我们的世界迫切需要专业知识、专业精神和机构才能茁壮成长。当我们的主流机构过于小心翼翼地使用新力量的方式与公众交流。反疫苗的情绪却正在通过新力量的网络传播到我们的朋辈中，在规模、信任度和影响力方面持续增长。到目前为止，支持疫苗接种的进路未能以一种既能引起共鸣又有利传播的方式推动它的叙事。鉴于反疫苗力量通过掌握旧力量的技术（如传统的游说）而取得的最新进展，新旧力量合作这一点特别值得重视。目前，反疫苗运动力量正在意识到将新力量与旧力量结合起来的潜力。
doi:BMJ2019;367:l6447
译后评论：
翟晓梅
中国医学科学院 北京协和医学院生命伦理学研究中心
这篇文章对比了新旧两种力量。旧力量是医疗卫生领域传统的分层结构的权利，专家因为有专业知识而有权利来决定事情应该如何做，在等级制度中所处的位置越高，权利就越大，影响力就越大。在受旧力量影响的传统模式中，专家建议，公众听从。但如今，事情发生了变化，专家们必须面对现实，他们的影响力在减弱，一种新的力量在影响人们的行动。在这种新的权力结构中，影响力取决于消息发布者受欢迎的程度和消息的浏览量和转发量。反疫苗者在运用这种新力量发挥影响，专家们想要与之抗衡，只用旧力量是不够的。
文章指出了推进疫苗接种覆盖工作中，一个容易被我们忽略的问题，即“疫苗犹豫”现象的发生，并不是由于我们没有足够的科学理由支持疫苗接种，也不是我们向公众提供的信息不够充分或不够透明，而是这些信息的传播方式不够有效率、不容易得到人们的认同和接受。
一篇近期发表在《自然》上的研究发现，尽管反疫苗者的人数少于支持支持疫苗接种的人数，但是前者在脸书上形成的社群数却是后者的三倍，研究中的一项模拟显示，如果不加干涉，反疫苗的观点十年内将在社交媒体上成为主流。反疫苗者所使用的个人化传播方式对在疫苗接种问题上态度中立和犹豫不决的人们更有影响力，在新力量下形成的这些反疫苗舆论已经造成了恶果。
2019年，美国发生麻疹暴发事件，是美国自1992年以来最严重的麻疹暴发，而早在2000年美国就已宣布消除了麻疹，诸多原因共同导致了已被消除的麻疹又再次暴发，疫苗犹豫是其中的一个重要因素。近几年世界上多个国家的麻疹暴发事件提醒着我们，如果免疫接种率低，则人群易感性高、人群免疫力低，那么即使是已经被消除的疫苗可预防疾病，也仍会在人群中再次暴发。这些疫苗可预防疾病往往对生命健康有严重的威胁，尤其是对儿童，例如麻疹可以引起严重的并发症，包括肺炎和脑炎，需住院治疗，病情严重者生命受到威胁。多个国家的麻疹暴发事件究其原因，与世界范围内“疫苗犹豫”的潮流不无关系。WHO已将“疫苗犹豫”列为威胁全球公共健康的十大因素之一。
在疫苗接种服务可及且可得的情况下，个人仍然选择推迟或拒绝接种疫苗，进而导致群体接种率低，可能有三种情形：一是这种决定不是基于充分有效的知情，是受到不实信息误导才做出的决定；二是由于低估了不接种疫苗的风险，是否接种的决定在很大程度上受到了接种便利性的影响，感到不方便去接种就推迟接种；三是基于个人信念而拒绝接种，例如这篇文章中提到的反疫苗社群的多种动机。要提高群体接种率，就需要针对这三种情形对症下药。提供更多更详尽的知识和信息，只对改变第一种情形中的决定有效，不能解决其他情形中的问题，而且这些知识和信息是以什么形式被提供的、是否易于人们的理解和接受、能否取得人们的信任也非常重要。解决第二种情形的问题，需要提供更便利的免疫接种服务，例如预约接种，灵活安排接种时间，提高接种站设施的便利性等等。而对待第三种情形，除了这篇文章所建议反击反疫苗言论的传播的方法，对这些言论进行入情入理的反驳也不可或缺。
对反疫苗言论和反疫苗运动的回击需要有足够的重视。因为，我们可以看到，即使已经被消除的传染病也有可能再次暴发。这些疾病带来的伤害可能严重到有致命风险，不容轻视。
响应WHO对“疫苗犹豫”采取紧急行动的号召，要求人们在支持疫苗接种、反击反疫苗言论和反疫苗运动的过程中，重视方式方法，最重要的是倾听和理解反疫苗者的根本关切，而不是只用科学和实证去批驳他们的立场。
我们的目标是促进和维护公共健康，提高疫苗接种覆盖率已经被科学和经验证明是实现这一目标的重要的有效措施之一，积极应对反疫苗信息和反疫苗运动是顺利实施免疫接种规划的必要保障，这篇文章为我们进行这项工作提供了很好的建议，因此我们将它进行了翻译，供我国致力于在当地推广疫苗接种的临床医生、公共健康从业者和对此感兴趣的公民参考。近期发生的COVID-19疫情也在警醒我们，没有一个个体能够免受公共健康的影响，对个人和国家都是如此。公共健康与我们每个人的健康和生活都息息相关，专业人员的使命和政府的责任正来自于此，但是他们的力量也是有限的。新传播方式赋予了我们新的力量，每一个人都可以行动起来，在这件与我们每个人都利害相关的事情上维护我们自身的利益。
转自英国医学杂志中文版公众号：原文链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