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公共卫生文明:概念、发展、特征、优势及展望
时间:2025-10-20
引用本文:李光琳,王曦,邱五七,等.中国公共卫生文明:概念、发展、特征、优势及展望[J].中国预防医学杂志,2025,26(10):1153-1163.
DOI:10.16506/j.1009-6639.2025.10.001.
通信作者:李斌
国家卫生健康委员会原副主任、党组成员。现为全国人大教科文卫委员会委员、中华预防医学会会长
摘 要
公共卫生文明作为一个尚未系统理论化但在中国经验中具有高度解释力的概念,融合了物质基础、制度体系与价值理念三个维度。本文基于“物质-制度-精神”三重结构,将中国公共卫生文明的发展划分为朴素起源、萌芽探索与现代发展三个阶段,揭示其历史连续性与文化嵌入特征,既根植于农耕文明中的养生智慧、礼制规约、宗族互助与医家哲学等传统,又在近现代西方医学输入和民族危机中实现制度化探索,并在新中国成立后在中国共产党领导下不断完善制度建设,在新时代通过数字化与生物技术实现再造。其核心特征表现为整体性、互动性、主体性、导向性与创新性,构成公共卫生文明连续发展的内在逻辑。基于此,中国公共卫生文明在长期实践中形成了四大优势,即党的领导与“两个结合”的政治优势、制度执行力与文化凝聚力优势、科技赋能的现代化转型优势以及全球健康治理的范式价值优势,这些优势凸显出中国公共卫生文明不仅具有强大的社会动员和制度执行能力,也能够借助科技创新实现持续跃升。这一框架不仅彰显了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同中国具体实际相结合、同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相结合的理论自觉和制度自信,也为全球公共卫生治理提供了区别于西方模式的中国方案与文明视角。
【关键词】 公共卫生;文明;公共卫生文明;中国
1.引言
人民健康是民族昌盛和国家强盛的重要标志,公共卫生既是社会发展的基础支撑,也是国家治理现代化的关键组成部分。在此背景下,“公共卫生文明”作为新兴概念,逐步显现出对中国实践的解释力与学理价值。与“公共卫生体系”“健康治理”“卫生政策”等聚焦制度安排或行动过程的概念不同,公共卫生文明更强调一种涵盖物质基础、制度体系与价值理念的社会文明整体结构,既包括医疗设施布局、政策法规设计、服务体系建设等“看得见”的技术与制度安排,也蕴含公民健康观念塑造、群体伦理意识培育、国家治理逻辑渗透等“看不见”的文化嵌入与精神信仰,是显在形态与隐性内核的有机统一。从功能上看,其不仅解答公共卫生领域“如何做”的技术治理问题,更能深入回应“为何做”的价值立场、“为谁做”的目标导向,以及“以何种价值取向做”的文明根基问题,实现了从工具层面到价值层面的维度拓展。
长期以来,国际公共卫生研究多以自由主义与生物医学为核心视角,关注重点集中在个体权利、技术理性与疾病控制层面。在这一视角下,“文明”一词常被视为文化修辞工具,既未成为解析公共卫生实践的核心分析维度,也极少被纳入健康治理的系统理论建构。与之相对,“文明”在中国语境中始终是社会运行的核心价值与制度形态,体现为物质条件改善、制度体系完善与文化素养提升,具有贯穿社会发展各领域的整体性与系统性。在此基础上形成的中国公共卫生文明,更着重突出社会整体利益与群体责任,同时强调制度执行与社会动员的重要性。基于上述中西方视角差异可见,中国公共卫生文明绝非西方范式的简单移植,也不是对中国本土经验的随意命名,而是兼具历史连续性(承接中国文明发展脉络)、文化嵌入性(植根中国文化语境)与制度组织性(适配中国制度特征)的理论表达。这一研究视角突破了工具理性与治理效能至上的局限,能够引导我们从文明结构的高度,深刻理解中国公共卫生的历史逻辑与当代表达。
当前全球健康风险日益复杂,单一技术导向和标准化模式难以应对复杂多元的社会健康问题,迫切需要一种更具文化适配性(契合不同社会文化传统)、治理现代化(符合当代治理发展趋势)与社会动员力(调动多元主体参与)的解释框架。中国在公共卫生领域积累了丰富而独特的实践经验,但在国际话语体系中,这些经验常被简化为“威权式治理”“国家主义动员”等标签化表述,缺乏一套能够展现其文明深度(价值内核与文化底蕴)与制度逻辑(系统运行与协同机制)的理论语言,这直接导致中国经验的国际传播与理论阐释存在“话语赤字”。研究公共卫生文明既是对本土经验的理论提炼,也回应了全球健康治理对多元框架的需求。
为清晰呈现发展脉络,本文将中国公共卫生文明分为三个阶段:一是朴素起源时期(1840年以前),对应我国古代的农业文明时期,可称为朴素公共卫生文明;二是萌芽探索时期(1840—1949年),属于我国现代公共卫生文明的起步阶段,此时期公共卫生文明虽已萌芽,但发展存在断档;三是现代发展时期(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以后),这一阶段我国逐步构建起完善的公共卫生文明体系。这种分期方式,既揭示了公共卫生文明在历史长河中的连续性,也凸显了其在近代“断档”与外来输入冲击下的探索历程,以及新中国成立以来的体系化建构与制度化完善成果。在分析框架方面,提出“物质文明-制度文明-精神文明”三维结构模型,其中精神文明作为升华层次,以物质条件与制度建设为基础。基于这一逻辑,本文将系统梳理中国公共卫生文明的概念内涵、发展演进、核心特征与独特优势,并在新时代背景下,深入探讨其面向未来的战略价值。
2.公共卫生文明概念构成
2.1 公共卫生定义
公共卫生作为现代健康治理的核心领域,其经典定义源自1920年Winslow的阐释,强调通过有组织的社会努力改善环境、控制传染病、开展个人卫生教育、提供预防与诊疗服务,以预防疾病、延长寿命和促进健康。这一定义精准凸显了公共卫生的组织性与社会性。此后,其内涵不断扩展,健康公平与社会责任逐渐成为核心维度。在中国,公共卫生的定义与实践经历了系统性发展,呈现出鲜明的本土化特征。2003年全国卫生工作会议首次提出系统化的公共卫生定义,即组织社会共同努力,改善环境卫生条件,预防控制传染病和其他疾病流行,培养良好卫生习惯和文明生活方式,提供医疗服务,达到预防疾病、促进人民身体健康的目的,并明确其涵盖十个领域:疾病预防控制、突发公共卫生事件应急处置、妇幼保健、健康教育与健康促进、环境卫生与饮用水卫生、职业卫生与放射卫生、学校卫生、基层卫生服务体系建设、医疗救治保障、卫生政策法规与管理。这一界定不仅拓展了公共卫生的技术边界,更将公平性、社会性与制度化要求纳入核心,成为中国公共卫生现代化治理的重要起点。此后,医药卫生体制改革进一步为公共卫生发展筑牢制度根基。改革确立“四梁八柱”总体框架,依托医疗服务、公共卫生服务、医疗保障、药品供应保障等四大体系,构建起覆盖全民、保障基本、分级诊疗、联动高效的制度体系。这一框架既回应了群众“看病难、看病贵”的现实诉求,也成为推动新时代公共卫生制度化发展的核心标志。进入新时代,公共卫生正式上升为国家战略。党的十九大提出“实施健康中国战略”;党的二十大明确“把保障人民健康放在优先发展的战略位置”,完善健康促进政策;党的二十届三中全会作出“实施健康优先发展战略,健全公共卫生体系”的决定。这三次关键会议的部署,标志着公共卫生已从部门性事务升级为国家战略体系的核心组成,不仅凸显其在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现代化进程中的战略地位,更推动公共卫生从单纯的学术概念,转变为承载现代化建设与文明进步双重意义的实践领域。
2.2 公共卫生文明概念
公共卫生文明虽尚未形成完整学术话语体系,但其内涵在中国悠久的历史实践中积淀深厚,并在文化、制度与技术三大层面积累了丰富资源。从历史演进脉络来看,可清晰划分为朴素起源、萌芽探索与现代发展三个阶段,这一过程既体现出历史连续性,又彰显了文明的创新性,二者高度统一。在朴素起源时期,古代中国将卫生理念深度融入礼制规范、宗族治理体系与国家秩序构建之中,形成了以“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为内核的卫生观念,这一观念并非停留在理论层面,而是在实践中转化为多种朴素的公共卫生形态,这一阶段的探索与实践,奠定了中国公共卫生文明的文化底色,也为后续公共卫生文明创造性转化和创新性发展奠定了坚实基础。不同于西方在中世纪长期处于“医学黑暗时期”,中国在先秦至明清历代始终保持防疫制度的延续性,还较早形成了隔离检疫、人痘接种等实践措施,展现了公共卫生文明演进的连续性特征。
进入萌芽探索时期,中国公共卫生整体处于传统向现代的转型阶段,发展呈现断续性特征。与西方公共卫生制度多由工业化和城市卫生运动推动不同,中国的探索是在应对民族危机与外来输入双重压力下开展的“碎片化实践”,既借鉴西方经验,又保持了本土文化与制度的嵌入性。具体来看,这一时期的发展受双重因素影响:一方面,社会动荡导致中国从封建社会逐步沦为半殖民地半封建社会,传统治理秩序遭到严重破坏,公共卫生体系建设出现“断档”,发展陷入停滞;另一方面,外来公共卫生制度和技术逐步传入,带来了启蒙性实践尝试,但这些实践均处于萌芽状态,未能形成完整发展路径与系统制度机制。
值得注意的是,中国共产党从创立初期就高度关注劳动人民健康,开启了具有中国特色的公共卫生探索。党的二大宣言明确提出“工厂设立工人医院及其他卫生设备”等主张;井冈山时期,毛泽东同志在《中国的红色政权为什么能够存在》中,将“建设较好的红军医院”列为巩固革命根据地的三大重要任务之一;古田会议决议进一步要求健全卫生机构,此后根据地成立军委总卫生部、卫生运动委员会,颁布系列政策法规,将解决工农群众的疾病与防疫列为政府责任;抗战时期,抗日根据地建立多所医院和防疫部门,既服务革命需求、治病疗伤,又开展卫生防疫与健康宣传,为保障人民健康筑牢根基。这些探索不仅为新中国公共卫生体系的制度化积累了宝贵经验,更集中展现了中国公共卫生文明“以人民为中心”的价值取向。
到了现代发展时期,新中国成立成为中国公共卫生发展的重要转折点。国家将公共卫生工作提升至战略高度,确立并长期坚持“预防为主”的工作方针,将卫生工作与群众活动深度结合。与西方以“医疗救治体系”为核心的公共卫生路径不同,中国在制度设计上明确突出“预防为主”导向,依托爱国卫生运动、合作医疗与赤脚医生制度等实现了广泛社会动员,成功推动传统公共卫生治理逻辑与现代制度化发展路径的有机结合。在这一发展过程中,“坚持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同中国具体实际相结合,坚持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同现代化建设相结合”的原则,成为中国公共卫生文明持续发展的根本遵循。这一原则不仅构成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公共卫生现代化道路的理论根基,更是中国公共卫生模式区别于西方模式的最大优势。自此,公共卫生不再是简单的各类技术措施集合,而是进化为国家治理能力、公民文明素质和社会组织体系的综合体现。这一过程中,公共卫生逐步形成了“文化价值-制度安排-技术执行”相互嵌套的逻辑体系,最终上升为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制度优势的重要组成部分。
反观国际语境,长期以来,公共卫生被局限在国家责任或技术制度的范畴内进行探讨。西方公共卫生思想自19世纪城市卫生运动以来,核心关注点始终围绕以科学技术手段控制传染病传播、改善环境卫生状况、促进健康公平。但随着社会文化多元化趋势的不断加强以及全球健康治理议题的持续拓展,学界逐渐意识到,公共卫生的意义远超出生物医学和技术范式的边界,其背后涉及深层的文化结构与复杂的权力关系。Foucault提出的“生物政治”理论,揭示了国家如何借助卫生政策、医学实践与人口管理策略,实现对个体生命的规训。Dubos则系统阐述了文明进程与疾病之间的复杂关联,指出公共卫生与文明互动的本质,不仅关乎对个体生理层面的防护,更涉及文化选择与社会建构的深层问题。
尽管“文明”尚未成为全球健康研究领域中的常用分析框架,但近年来,围绕“文明多样性”与“卫生制度文化”的学术讨论逐渐兴起,学者们开始将目光投向不同社会中公共卫生演进的独特文化逻辑与制度路径。然而,现有研究存在明显不足,多数研究将“文明”置于边缘位置,缺乏对其进行系统化的理论整合,未能充分挖掘文明维度对公共卫生发展的深层影响。在此背景下,中国公共卫生发展的实践经验为全球公共卫生研究提供了新范式——将公共卫生纳入文明结构的分析范畴,构建起一个整合物质保障、制度安排与文化价值的多维分析框架。基于这一创新思路,本文提出“公共卫生文明”概念。这一概念的内涵不仅是卫生政策与技术体系的简单集合,而是国家治理模式、社会组织方式与文化价值观共同作用的综合体现,涵盖物质资源供给、制度设计优化、社会伦理构建、治理理念创新等多个层次。以此概念为基础,本文进一步构建公共卫生文明三维结构模型,旨在为理解不同历史时期、不同社会语境下的卫生治理实践提供更具解释力的理论工具。
2.3 公共卫生文明构成
公共卫生文明作为一种复合性社会形态,可从物质文明、制度文明与精神文明三个维度进行系统解构与分析。这三个维度既各具独立内涵,又在历史演进与现实实践中深度耦合、协同互动,共同构建起“支撑-规范-导向”的动态运行体系:其中,物质文明是公共卫生文明发展的基础性保障,为各项公共卫生工作的开展提供必要的物质条件与技术支撑;制度文明则承担着框架构建功能,完善组织体系与规则制度,规范公共卫生领域的运行秩序;精神文明作为价值升华层次,致力于塑造社会层面的公共卫生共识与文化认同,推动公共卫生走向主动自觉的文明发展阶段。
3.中国公共卫生文明发展演进
中国公共卫生文明并非始于近代,而是深深植根于数千年的中华社会卫生观念、治理实践与文化传统之中。其发展路径呈现出物质文明(以基础设施和技术手段为核心)、制度文明(以治理结构和制度安排为核心)与精神文明(以价值观念和行为伦理为核心)的协同演进特征。从历史脉络看,朴素起源时期、萌芽探索时期到现代发展时期的阶段延续,体现了从物质保障到制度规范,再到精神升华的文明递进逻辑。
3.1 物质文明:从生存实践到数字基础设施
物质文明是公共卫生的重要基础,其在中国的发展呈现鲜明的时代递进特征。在朴素起源阶段,公共卫生的物资基础源于最基本的生存与生活实践。火的使用与饮食熟化有效降低了食源性疾病风险,巢居与穴居改善了群体的安全与环境整洁,外婚制减少了近亲繁殖的危害。这些原始的生产生活方式虽简陋,却直接关系人群健康的延续,构成了早期公共卫生物质形态的雏形。进入农耕文明后,公共卫生的物质条件逐步发展。太医院、安济坊等机构承担起宫廷及部分社会的医疗防疫功能;疠迁所、沙炭过滤井、福寿沟排水系统等设施改善了环境卫生与疾病防控;中医诊疗器具、人痘接种术及“医食同源”的药膳方剂丰富了防病养生手段。然而,此时的物质资源分布高度不均,主要集中于都城与精英阶层,农村和边远地区更多依赖宗族与地方力量补充。
在萌芽探索时期,农业革命和城市化推动公共卫生条件走向系统化。铁犁牛耕、占城稻的普及以及玉米、土豆、红薯等美洲农作物的引入,提升了营养供给,支撑了清代人口的快速增长。同时,城市中的沟渠、水井与排水系统逐渐普及,以应对人口聚居带来的传染病威胁。“四时饮食”法则和“医食同源”理念进一步融入日常生活。近代以来,西方医学和工业技术的传入使公共卫生条件显著升级:水厂建设改善了城市供水质量,租界地区公共卫生管理实践和早期海关检疫提升了传染病防控能力,教会医院和公共医院为居民提供了新的诊疗空间。但这一时期城乡差距依旧明显,沿海与内陆的资源配置失衡问题突出。
在现代发展时期,新中国成立后,公共卫生物质文明进入加速发展阶段。这一时期,通过开展爱国卫生运动、建设城乡三级卫生网、完善卫生防疫体系及推进环境改造,为公共卫生物质基础筑牢了根基。20世纪50~70年代,物质支撑能力进一步提升,国产抗生素、疫苗、青蒿素等药物的广泛应用和基层医疗网的全面覆盖,显著增强了全民防病能力。进入21世纪,尤其是新时代以来,公共卫生物质基础迎来关键转型。电子病历、智慧医院、远程医疗、慢病管理平台等数字技术的广泛应用,推动其从传统“空间化设施”向现代化“数据化平台”跨越。这一转变不仅大幅提升了服务的实时性、公平性与可及性,更在新型冠状病毒感染疫情等重大公共卫生事件中展现高效的资源动员和风险感知能力,彰显了现代公共卫生文明强大的物质支撑力。
物质条件的改善为制度建设提供了坚实基础。有了稳定的基础设施与技术手段,社会才能逐步建立起系统化的公共卫生规则与组织体系。
3.2 制度文明:从宗族礼制到多元协同治理
制度文明是公共卫生组织模式和规则逻辑的集中体现,其演进历程贯穿中国历史发展的全过程。在朴素起源时期,公共卫生制度主要依托氏族组织与早期国家的制度雏形而存在,外婚制在促进优生优育方面发挥了积极作用,《周礼》中关于逐疫仪式与环境治理的记载也反映出古人已将卫生事务纳入社会治理视野;尽管当时礼制与法典尚未形成专门的卫生行政体系,但是依托礼制开展的防疫活动、基于宗族关系的互助保障,以及通过祭祀、逐疫等公共仪式,不仅强化了群体健康意识,更为制度化卫生治理奠定了初步雏形。随着礼法制度逐渐渗透到人口管理与健康保障领域,婚姻与生育的制度化约束在维持社会秩序的同时,也带来了早婚早育频发、女性健康负担加重等问题;而从唐宋到明清时期,律法对饮食安全、环境卫生与疫病防疫的规范不断细化,《唐律疏议》明确规定了垃圾处理与水源保护要求,地方官署负责水利与环境事务,惠民药局、安济坊等机构承担疫病防控和民生救济职能。与此同时,儒家礼教对妇幼健康形成制度化规训,民间社会防疫习俗得以延续传承。总体来看,这一时期的制度文明呈现出规范性不断增强的特点。
进入萌芽探索时期,随着清末巡警部卫生科、南京国民政府卫生部以及省、市、县三级卫生局的设立,国家逐渐建立起现代卫生行政网络,出台了传染病管理办法、检疫法规、食品卫生条例等一系列制度,通过立法手段进行公共卫生治理。同时,随着外来公共卫生制度和技术传入中国,兰安生、陈志潜等分别在北京市、河北省定县开展了公共卫生实验区等启蒙性实践,伍连德在东北地区开展了鼠疫防治等公共卫生干预尝试。然而,受战乱频繁与外来侵略的影响,这一时期的制度建设呈现出碎片化特征,政策的落实缺乏保障和监督。卫生行政体制架构、机构名称和职能也多次变更,同时外来制度移植与本土实际需求的适配性也有待提升。
到了现代发展时期,公共卫生制度文明迎来全面重构与跨越式发展进程。这一阶段的实践从关键领域突破,逐步构建体系。1950年颁布的《中华人民共和国婚姻法》彻底废除长期危害妇女健康的封建婚姻制度,从制度根源保障特定群体健康权益。爱国卫生运动不仅是群众性环境改造行动,更升级为制度化的全民健康动员模式。与此同时,覆盖全国的省、市、县三级防控体系,三级公立医院网络,以及县、乡、村三级医疗卫生服务网络协同发力,共同构成医疗卫生服务体系的骨干框架。在此基础上,党领导探索形成保障人民健康的“三大法宝”——合作医疗、赤脚医生和三级医疗卫生服务网络,并充分发挥中医药“简、便、验、廉”的优势,有效破解了当时缺医少药的困境。而同一时期,许多西方国家的基层公共卫生服务与医疗服务常呈分割状态,难以实现上下贯通的一体化服务,这更凸显出中国模式的整体性优势。随着实践推进,公共卫生的制度与法律保障持续完善。《中华人民共和国传染病防治法》《中华人民共和国食品安全法》《中华人民共和国基本医疗卫生与健康促进法》《中华人民共和国生物安全法》等一系列法律法规相继出台,逐步构建起较为完整的公共卫生法律体系。医疗卫生体制改革也开始深化,从早期解决“看病难、住院难、手术难”,到后续聚焦“看病难、看病贵”问题,不仅明确了卫生事业的公益属性,更建立起覆盖全民的基本医疗卫生制度,进一步强化了公共卫生体系。进入新时代,中国公共卫生发展迈向更高水平。在新时代党的卫生工作方针指引下,《“健康中国2030”规划纲要》落地实施,健康中国行动全面推进,建成了世界上规模最大、覆盖全民的医疗服务体系和医疗保障体系。随着医疗卫生服务质量与可及性的持续提升,成功创造出“以较少投入获得较大健康收益”的公共卫生治理“中国模式”,充分彰显了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制度在公共卫生领域的整体优势。
制度文明为社会成员提供了行为框架与协作机制,而精神文明则塑造了公共卫生背后的价值认同与文化力量。物质与制度的发展,最终需要价值理念的引领与支撑,才能形成可持续的文明演进。
3.3 精神文明:从修身礼仪到数字健康素养
精神文明为公共卫生提供了价值导向和文化根基,其演进与中国文化传统及社会变革密不可分,呈现出从个人修养到社会共识、从伦理规范到制度实践的内在逻辑。在朴素起源时期,精神文明与公共卫生实践相互交融。儒家“修身齐家”的礼仪规范要求个体洁净有礼,将卫生纳入人伦秩序;道家“顺其自然”的哲学倡导适度养生,顺应天时以维系身心和谐;医家“治未病”的理念则将预防意识系统化、理论化。《黄帝内经》与本草学构建了人与自然、社会互动的整体认知框架。与此同时,宗族祭祀、禳解等文化活动不仅是应对瘟疫的手段,也强化了社会卫生认同与凝聚力。这一阶段的精神文明,将卫生理念深植于人伦与天人关系之中,成为维系社会稳定的重要价值支柱。
进入萌芽探索时期,精神文明呈现多元互动的特征。佛教的沐浴文化推动了清洁意识的普及,理学思想强化了对女性身体的规训,传统食疗观念与社会防疫习俗广泛存在,共同构成健康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近代以来,在外来侵略与鸦片贸易的双重冲击下,国民体质普遍下降,“东亚病夫”的耻辱标签成为时代痛点。这一现实将公共卫生与民族生存紧密绑定。在此背景下,公共卫生逐渐成为民族主义与现代性的交汇点。中国共产党则在革命根据地的实践中,为公共卫生注入精神动力,通过宣传普及卫生知识,增强群众参与卫生运动的主动性,通过弘扬白求恩精神,将健康理念转化为推动民族复兴的重要精神力量。
到了现代发展阶段,精神文明在公共卫生中的作用不断提升。新中国成立后,“卫生即爱国”“预防为主”的理念通过爱国卫生运动深入人心,形成全民参与的价值共识。改革开放以来,随着“厚生重养”的思想延伸至现代老年医学与慢性病防控,科学理性、健康公平与健康权益逐渐成为社会核心价值。进入新时代,健康中国行动、数字化传播加速了健康教育普及,公众逐渐养成科学防疫、绿色生活、自我管理的新习惯。在新型冠状病毒感染疫情防控中,凝练出“人民至上、生命至上、举国同心、尊重科学、命运与共”的伟大抗疫精神,既体现了公共卫生文明的价值升华,也彰显了当代中国的凝聚力与世界意义。这种精神的凝练与传承,本质上是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与中国具体实际相结合的产物,既延续了中华文明的集体主义传统,又升华为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公共卫生文明的精神旗帜。
4. 中国公共卫生文明的核心特征
中国公共卫生文明以“物质-制度-精神”三维协同为逻辑框架,逐渐凝练出整体性、互动性、主体性、导向性与创新性五大特征。这些特征既深植于数千年中华文明的发展脉络,又在现代公共卫生体系的制度化、科学化和现代化进程中不断丰富与升华,成为中国公共卫生文明区别于其他文明形态的鲜明标识,其内在关系,见图1。
图1 中国公共卫生文明的核心结构与互动逻辑
4.1 整体性特征:三维耦合的结构形态
整体性体现为物质、制度与精神三大维度的深度耦合。中国公共卫生文明并非单一维度的技术或制度集合,而是涵盖物质资源积累、制度架构建设与价值文化培育的有机整体。物质文明提供基础设施与资源储备的基础支撑,制度文明构建治理规则与组织体系的规范框架,精神文明塑造价值共识与文化认同的导向内核。三者相互渗透、协同联动,形成了“三维耦合”的整体性特征。这种耦合结构与中华文明自古崇尚的“大一统”国家体制理念一脉相承。统一的政治格局和行政实践,为公共卫生提供了跨区域整合与制度连续性的优势,使治理逻辑得以超越地方割裂,形成全国一盘棋。同时,节气养生等传统智慧则把群体健康与自然节律紧密结合,推动了物质-制度-精神的长期融合。这一多维整合模式,使公共卫生治理能够同时依托硬件设施、制度保障和价值共识,形成稳定且可持续的运行逻辑。在现代化进程中,这种整体性进一步发展为“五大卫生”(环境卫生、食品卫生、学校卫生、职业卫生、放射卫生)的全面推进,以及“九大体系”(基本医疗卫生制度、医疗保障制度、传染病防控体系、医疗救治体系、妇幼卫生体系、城乡基层卫生体系、卫生应急体系、卫生监督体系、卫生保障体系)的系统构建。与此同时,医疗与公共卫生的关系也经历了从计划经济时期的“基层一体化”,到改革开放后的“医防并行”,再到新时代“医防融合”的转型,不断强化医疗与预防的协同机制。正是这种从物质支撑、制度规范到精神升华的三维耦合,使中国公共卫生文明具备了跨越历史、适应现实的整体韧性。
4.2互动性特征:国家与社会双轨协同
互动性体现为国家能力与社会动员的深度融合和动态平衡。中国公共卫生文明始终以“国家能力-社会动员”为核心运行逻辑,呈现国家与社会深度互动的双轨特征。这一特征的演进,既贯穿了王朝体制到现代国家治理的历史转化,也体现了公共卫生治理模式在国家主导与社会参与之间的动态平衡。其脉络可从历史与实践两个维度清晰把握。从历史演进维度看,公共卫生的双轨治理模式随时代逐步升级。朴素起源阶段,治理依托“皇权政令+宗族互助”的双重支撑,中央通过设立太医署、惠民药局等机构输出官方治理力量,基层则以宗族祭祀、禳解习俗等民间方式维系健康秩序,形成“自上而下政令+自下而上互助”的初始形态。萌芽探索阶段,受城市化与外来文明冲击,治理格局转向中医体系与西医体系的多元并行、本土传统与外来力量反复撞击的形态,租界管理、港口检疫、教会医院等外部力量,与本土官府的行政管控、社会慈善组织的帮扶形成互补,构成带有过渡性质的混合治理体系。现代发展阶段,新中国通过制度化建设实现双轨协同的深化,以爱国卫生运动、城乡三级卫生网为载体,将国家动员与社会参与有机融合,最终形成“政府、社会(企业)、家庭”的三维联动,让双轨协同更具系统性与实效性。从实践运行维度看,国家与社会(企业)的互动呈现“上下贯通、内外结合”的鲜明特点。国家层面通过顶层政策制定、资源统筹调配与法律制度保障,确立治理的权威性与方向引领性;社会层面则以公众主动参与、社会组织协同配合的方式,填补治理细节中的需求空白。二者的协同既保障了公共卫生治理的集中高效,又兼顾了治理的灵活广泛,既发挥了集中统一的制度优势,又激发了自下而上的社会韧性与活力。这种互动性特征,不仅是中国公共卫生文明跨越历史断裂、延续制度逻辑的关键机制,更在新时代“健康中国”战略中实现升华,成为制度优势与社会动员力相统一的集中体现。
4.3 主体性特征:文明自觉与发展道路
主体性构成中国公共卫生文明的精神内核。中国公共卫生文明最鲜明的内核在于其主体性自觉。这种自觉并非停留在理论层面,而是通过具体制度安排与公共卫生实践贯穿始终,成为保障制度稳定与文明延续的重要基石。首先,主体性体现为政治与理论上的自觉。坚持中国共产党领导,强调“两个结合”——把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与中国具体实际相结合,把中华优秀传统文明与现代化建设相结合,由此形成坚定的道路自信、理论自信、制度自信和文化自信。其次,主体性根植于传统文明的独特资源。人痘接种开创免疫先河,“治未病”理念倡导主动预防,“养生”与长寿实践蕴含深刻的健康哲学,饮食文化则为全民营养与健康奠定了社会基础,这些传统智慧为现代公共卫生提供了文化根基与实践灵感。再次,主体性落实以人民为中心的价值取向。将“人民健康”确立为国家发展的战略目标,使公共卫生文明的发展与人民主体地位的确立、人民生活质量提升紧密相连,确保制度与政策始终回应人民需求。在全方位的主体性自觉支撑下,中国公共卫生文明走出了一条既区别于西方模式,又具有普遍借鉴意义的发展道路。
4.4 导向性特征:价值嵌入的制度设计
导向性意味着制度设计始终内嵌明确的价值目标。中国公共卫生文明的制度体系,始终以明确的价值导向为内核,核心回应“为何治理、为谁治理”的根本命题,而非仅停留于“如何治理”的技术层面。这一特征的关键,在于突破单纯依靠法条或行政命令的治理模式,形成“德法结合、礼法合一”的制度设计逻辑——既通过法律法规构建治理的刚性约束,又依托礼仪规范与道德教化培育社会认同、引导自觉行动,最终在“外在约束”与“内在认同”之间形成良性互动,让制度运行始终锚定民生需求。从制度实践来看,价值导向通过三个层面深度融入公共卫生治理。法律层面,以《中华人民共和国基本医疗卫生与健康促进法》《中华人民共和国传染病防治法》《中华人民共和国突发公共卫生事件应对法》等核心法规为载体,将“保障全民健康”“维护公共卫生安全”的价值理念转化为刚性法律条款,为治理提供权威依据;战略层面,在《“健康中国2030”规划纲要》等顶层设计中,贯穿“以人民为中心”的发展思想,将价值导向转化为中长期治理目标,明确公共卫生发展的方向与路径;实践层面,通过推进公共卫生服务均等化、完善全民健康保障体系等具体举措,让价值理念落地为民生福利,确保不同群体都能共享公共卫生发展成果。这种“价值与制度”的深度融合,为公共卫生治理提供了持续的内生动力,避免治理方向偏离民生本质,始终聚焦群众最关心的健康需求;同时赋予制度长期稳定性,让治理行动在价值引领下形成长效机制,而非短期应急之举。
4.5 创新性特征:守正创新与继承发展
创新性建立在历史传承与现代突破的辩证统一之上。中国公共卫生文明在历史传承中始终体现守正创新的特质。一方面,延续并创造性转化了传统卫生智慧,如“治未病”的预防理念、“医食同源”的食疗文化、“厚生重养”的养生实践;另一方面,在现代科技推动下,不断实现制度与技术的革新。从青蒿素的发现到疫苗冷链体系建设,从大数据、人工智能到信使核糖核酸(messenger RNA,mRNA)疫苗和AlphaFold等现代生物技术的引入,中国公共卫生在继承中创新,在创新中延续文明脉络,形成了独具特色的发展路径。这一路径既彰显了中华文明“创造性转化、创新性发展”的基本原则,也展现了公共卫生文明在制度与技术演进中的内在逻辑——由传统经验走向科学方法,由象征性口号转向可操作制度,由单点行动升级为全国动员,最终探索出一条符合中国国情的现代公共卫生发展道路。
5.新时代中国公共卫生文明的独特优势
在新时代背景下,中国公共卫生文明依托生产力发展、生产关系调整与制度体系重构,在长期实践中逐步形成了独特的制度优势与文明优势。这些优势既深植于中华文明的历史积淀,又体现了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与中国具体实际相结合的制度创新路径,同时展现了中华优秀传统文化与现代化进程相互融合的文化力量。基于上述特征,新时代中国公共卫生文明在长期实践中凝练出四大独特优势,既立足中国本土治理场景,又具备可推广的理论意义与实践价值。
5.1 党的领导与“两个结合”的政治优势:以人民健康为中心的战略引领
新时代中国公共卫生文明的首要优势,在于中国共产党的集中统一领导。党始终把“以人民健康为中心”确立为卫生事业的根本立场,依托社会主义制度“集中力量办大事”的优势,推动公共卫生治理形成全国一盘棋的格局。从马克思主义视角看,公共卫生不仅是改善生活条件的民生事业,更是生产力发展与生产关系调整的核心环节。中国共产党通过制度设计与政策引导,将公共卫生从单纯的经济因素逐步提升为重要的国家治理目标,并最终以国家法律和战略的形式加以固化。这一政治优势也是“两个结合”的集中体现:既传承中华文明“治未病”“厚生重养”的智慧,又与现代科学和制度体系深度融合;既坚持马克思主义基本原理,又紧密结合中国国情进行创造性转化,形成了具有中国特色的公共卫生现代化道路。同时必须看到,传统公共卫生文明在历史上存在诸多局限,例如裹足、早婚多育、高婴幼儿死亡率、人均寿命低、卫生公平性差、可及性不足等问题,严重制约了社会整体健康水平。正是在中国共产党的领导下,通过废除封建陋习、颁布《中华人民共和国婚姻法》、开展爱国卫生运动等举措,这些局限才被逐步克服,推动公共卫生文明实现了从“被动适应”向“主动塑造”的历史性转变。
5.2 制度执行力与文化凝聚力优势:价值共识驱动的高效响应
在长期实践中,中国公共卫生文明形成了制度执行力与文化凝聚力相互支撑的优势,实现了“硬制度”与“软文化”的双轮驱动,这是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制度的重要优势。在制度层面,中国构建起以法治为基础的公共卫生治理体系,《中华人民共和国传染病防治法》《中华人民共和国食品安全法》《中华人民共和国疫苗管理法》《中华人民共和国突发公共卫生事件应对法》等法律法规共同搭建了涵盖监测预警、资源调配、分级响应的制度框架,明确了国家卫生健康体系、疾病控制体系以及地方政府与社会组织的权责边界,确保“指令清晰、分工明确”。在日常状态下,爱国卫生运动、健康中国行动等常态化机制将公共卫生理念融入基层治理;在应急状态下,从抗击非典、汶川地震救援到新型冠状病毒感染疫情防控等重大事件,国家能够快速启动跨区域、跨部门协同机制,迅速实现社会全面动员,形成“国家统筹全局、社会填充细节”的治理闭环,展现出“平急结合”的高效应对能力以及独特的组织力与行动力。在文化层面,中国公共卫生文明依托“生命至上、健康优先”的价值共识,形成了强大的社会凝聚力。传统“大同”思想中的“天下为公、守望相助”与现代公共卫生倡导的集体协作精神深度融合,使治理模式不仅依赖外部规制,更能激发公众的内在责任感与主动性。在重大公共卫生危机中,这种文化凝聚力往往能够迅速转化为社会合力。新型冠状病毒感染疫情防控的成功经验表明,全社会形成“心往一处想、劲往一处使”的群防群控格局,既降低了治理成本,又增强了治理的可持续性。制度执行力与文化凝聚力的双重支撑,使中国公共卫生文明在应对复杂挑战时,既能保持制度化的规范性,又具备文化动员的内生力,实现治理效率与治理韧性的有机统一。
5.3 科技赋能的现代化转型优势:物质与技术融合的精准治理
依托物质文明积累的坚实基础设施与技术储备,中国公共卫生领域在数字化、信息化与生物科技的多重驱动下,实现了从“经验型治理”向“精准型、智能型治理”的关键转型,构建起物质基础与技术创新深度融合的治理体系。在硬件支撑层面,近年来我国持续加大公共卫生领域物资投入,聚焦疾病预防控制体系、医疗救治体系、卫生应急体系的装备升级,配备基因测序仪、高精度病毒检测设备、专业化冷链运输系统等先进硬件,为科技赋能公共卫生治理筑牢物质基础。在技术应用层面,数字化、信息化工具全面融入公共卫生各环节,初步形成“精准识别-智能预警-高效施策”的闭环路径。通过“健康码”“行程码”实现人员流动轨迹的精准追溯;整合医疗机构、药店、社区等多渠道数据,建立智慧化多点触发传染病监测预警体系;依托大数据分析模型预测疫情传播趋势,为防控资源调配、防控力量部署提供科学依据;借助人工智能,辅助病毒基因序列分析和疫苗研发;通过远程医疗为基层地区提供慢性病防治支持,缩小城乡公共卫生服务差距。在科技创新层面,现代生物技术的突破性进展,为中国公共卫生文明发展注入核心动力。mRNA是一种利用遗传信息合成蛋白质的新型疫苗平台,近年来广泛用于疫苗中。AlphaFold能高效预测蛋白质三维结构,广泛用于疫苗和药物研发,是当前生命科学的重要突破工具之一。mRNA疫苗研发的快速推进,展现了疫情防控中的技术响应能力;抗生素研发、疫苗冷链体系完善,以及AlphaFold等人工智能辅助药物研发平台的应用,进一步拓展疾病防控与治疗边界,推动公共卫生治理从“被动应对”向“主动预防”转变。相较于传统公共卫生依赖物理隔离与非药物疗法的局限,科技赋能赋予中国公共卫生治理“精准识别风险、精准制定策略、精准落实措施”的核心能力。依托这一能力,从疫苗研发、疾病监测到数字化流调与智慧医疗,中国公共卫生领域构建起技术驱动与制度保障的双重支撑,既推动公共卫生体系现代化,大幅提升治理效率与公平性,更让公共卫生文明发展始终与全球前沿科技保持同步,形成具有长期竞争力的现代化转型优势。
5.4 全球健康治理的范式价值优势:文明框架下的多元贡献
中国公共卫生文明突破传统公共卫生研究中“单一生物医学视角”或“单纯制度分析”的局限,创新性地将公共卫生纳入“物质-制度-精神”三维文明框架,为全球卫生治理提供了兼具理论深度与实践可行性的新路径。在理论层面,传统全球公共卫生治理多聚焦于技术标准统一或制度直接移植,忽视不同国家的文化传统、社会结构与发展阶段差异,导致治理方案“水土不服”。而中国公共卫生文明立足自身实践,提出“物质基础、制度设计、精神文化协同适配”的核心概念,强调治理模式需与本土文明特质相契合,打破了单一维度的理论局限,这一创新为全球卫生治理提供了新的理论视角,丰富了全球公共卫生的理论体系。在实践层面,中国以“人类卫生健康共同体”理念为指引,通过多元渠道将自身经验转化为国际公共产品,为全球健康治理注入务实动力。依托“一带一路”卫生合作、援非医疗队派遣、疫苗与医疗设备捐赠、公共卫生专家组支援等举措,精准对接发展中国家的实际需求,帮助其完善公共卫生基础设施、提升疾病防控能力,推动区域性健康治理协作机制落地见效,让中国方法和中国智慧成为全球公共卫生治理中的积极实践。面对全球公共卫生危机,中国始终以负责任大国姿态,展现出推动全球协同治理的担当。在新型冠状病毒感染全球大流行期间,中国第一时间分享病毒基因序列、公开防控方案与诊疗经验,向多个国家和地区提供疫苗援助,积极参与国际抗疫合作,为全球疫情防控做出了积极贡献。这种危机中的主动作为,不仅彰显了中国对全球公共卫生安全的重视,更以实际行动打破了“各自为战”的治理困境,为全球危机应对树立了协作典范。这种中国公共卫生文明的范式价值,本质上是为全球健康治理提供了“非西方化”的多元选择,也为打破全球公共卫生治理长期存在的“中心-边缘”格局提供了中国智慧,推动全球卫生治理向更具包容性、协同性的多元发展方向迈进。
6.展望
中国公共卫生文明植根于延续性的社会文化逻辑,在不同历史阶段,通过文化信念、社会组织与国家治理的交织互动不断生成与更新。从古代以礼制规训身体、以医家智慧调和身心、以族群协同应对瘟疫,到近现代以爱国卫生运动为代表的国家动员机制,再到当下数字化治理中的社区参与全民响应,公共卫生始终是嵌入社会整体的文明实践,而非孤立于外的技术系统。
这种文明连续性,既体现于理念传承,也反映在治理方式与社会动员逻辑的结构性稳定。公共卫生之所以能够成为中国社会广泛认同、普遍参与的行动,核心在于其始终契合“天下为公、天下大同”的社会理想,“民为邦本、为政以德”的治理思想,“修齐治平、九州共贯”的大一统传统,“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的家国情怀,“预防为主、医防融合”的治理模式,“厚生养生、身心健康”的治理原则,以及“天人合一、万物并存”的生态理念。正是依托这一中国特色的价值结构,公共卫生文明在制度变迁与时代演进中保持了旺盛生命力。
面对即将到来的数字化时代,公共卫生文明的演进不再局限于空间性的组织方式与制度传导路径,而是更多表现为制度化、法制化、国际化、平台化、数据化,以及算法驱动下的治理形态。文明的本质是价值传承与社会建构,数字时代的公共卫生文明不应仅作为信息流转的“高速公路”,更需成为发展道路的特色优势、社会信任的支撑体系、公平价值的传导机制与人类尊严的表达空间。面对未来全球性健康挑战,能否实现这一文明再构,是衡量一个国家技术实力、制度能力与文化智慧是否协调统一的关键标准。
综上所述,中国公共卫生文明作为融合物质基础、制度结构与精神价值的复合体系,展现出独特的历史连续性与现实适应力。它不依赖单一治理手段的延续,而是依托背后可不断激活、重组并适应现实的文明逻辑。其“三维文明”结构持续演进重构,形成高度协同、文化嵌入的治理模式,使之成为国家文明形态的重要组成部分并不断延伸发展。在全球卫生治理充满不确定性的背景下,中国经验提供了一条超越技术理性、强调价值共识与制度动员的文明路径。
转自:中华预防医学杂志